他就这样拖着疲惫的身子走在这个院子里,不曾停歇。
在这个村子里,他度过了一生中大半的时间,所有关于时光的记忆都完完整整地停留在脑子里,清楚得可以一件又一件地讲出来,可是现在还有谁会去听呢。大概没有人再会去追忆远去的岁月,艰苦的、热烈的、遗憾的、亦或痛苦的,生活在这样的日子里,很难再去回想自己是从什么样的光景里走出来的,自己不敢相信,别人也只会当做古老而又刻板的故事听了。
院子旁是一条公路,来往的大车很多,每天都会听到大车驶过时沉重的隆隆声,他甚至还会去大门口的椅子上座着,盯着一辆又一辆的车看,那个椅子一年四季地就摆在那儿。今年的他背躬了,穿着依旧是深蓝色的老式中山装,见客的时候穿、干活的时候也穿,就那么几件穿来穿去,衣服上留下的是被机子磨损的痕迹,还有给牛羊喂食时留下的油渍。他的背也不再挺拔,就是走几步路也要休息一会儿、坐一会儿,数一数年头也已经八十多了。好大的岁数,这个村庄的老人岁岁年年,时间像沙漏里的沙子那样细长地流淌着,他们也就继承着祖上留下来的土地和房屋,守着它们到生命的尽头,人生对于他们更像是一种重大的责任,承载着生活与家庭的重担。在我看来,这几年他的日子清闲了不少,妻子和儿子过世后,他也就不再有固守着老院子的念头,毕竟几个儿女都有了自己的人生,于是便每天更加精心地打点着院子里所有。
生活是痛的,虽有无数个快乐和幸福的瞬间,但终究是痛的,有时幸福到了极点也是痛。这不是一种定律,每个人都可以有自己的理解和感受。他的固执引发了很多矛盾,这些矛盾如果不为他所知便是好的,只是这些矛盾还是摆在了他的面前,他要做出选择和妥协,走出老院子的妥协。老院子是命根子,年轻时他就将这里视为生命的全部,现在离开竟是因为这些矛盾,“世事难料”,倘若让时光倒回至汗流浃背做工干活的时候,他是不会相信以后会有这般事。终了,还是要到女儿家去生活。
以前,面对离别,我想把所有的想念倾倒出来,倾倒给朋友、倾倒给时间,但我犹豫了,当这些感受真正刻在内心深处时是说不出口的,简单的只言片语便可一带而过,何必让别人再苦闷一次呢。当他时不时发呆着做到门前、坐到土地上,时不时向人碎碎念自己忘不掉的伤痛时,我也曾深刻地体会到他的痛楚,那是难以言喻却又在心中憋放不住的痛楚,他需要共鸣。我很难与他产生共鸣,我会劝说他忘记那些,如我一般的人多了起来,他便很少再去提及这些。我有一种内疚感,无法做到共情的内疚感,即使是这样我也不知如何去改正又如何去做,把它归为天生的性格如何?挺好,可以避开需要调动情绪的时刻。
时间如白驹过隙,我也想如一匹白驹,尽自己最大的力气奔跑过是幸福的亦或并非如此的时刻,让那些曾整齐规划在生命里的部分碎化,飘洒在生命的始终,这样是否就做到了自由?